日本地震摧毀了大量的日本制造工廠,而這一嚴重的后果正沿著全球供應鏈條傳遞到世界各地:無數將制造進行離岸外包的全球企業(yè)因為缺少關鍵零部件陷入了極為被動的局面,這一危機也引發(fā)了人們對現有全球供應鏈模式的反思。
幾年前,弗里德曼的暢銷書《世界是平的》描繪了一幅由離岸”(offshoring)外包構成的跨國制造和服務的繁榮景象,但如今,離岸”已不再是潮流。隨著日本地震和海嘯導致對全球供應鏈造成巨大破壞,將制造進行離岸外包的企業(yè)因為缺少關鍵零部件,而陷入了極為被動的局面,這促使大型企業(yè)開始重新評估全球供應鏈的風險。埃森哲公司最近的一份報告指出,美國制造企業(yè)將大舉遷離亞洲。
其實,早在日本地震發(fā)生之前,這些公司就已經在尋求簡化供應鏈的新方法,使其更貼近終端市場。在埃森哲調查中,有61%制造企業(yè)高管中表示,曾考慮過將制造和供應部門遷移至本國或近岸”(nearshoring)地點,使供應地和需求地更緊密地配合。
那么,在地震發(fā)生之前,大型制造企業(yè)看到了怎樣一番由離岸”帶來的問題叢生的全球供應鏈圖景呢?未來,它們希望建造的一個全新的全球供應鏈又是怎樣的?
錯綜復雜的全球供應鏈
現在,全球供應鏈呈現出錯綜復雜的特征。有媒體引用亞洲開發(fā)銀行研究所針對蘋果iPhone的一項研究,來說明當下供應鏈的復雜特性。iPhone是在美國設計的,但它的制造與裝配,則是由分布在6個國家的9個公司共同完成的。由于整個供應鏈條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復雜性,日本電力中斷、高速公路關閉、港口受損等災難所帶來的負面效應,也隨著iPhone復雜的供應鏈條,傳遞到地區(qū)或市場中。同樣,去年冰島的火山爆發(fā),對歐洲的航空運輸行業(yè)帶來了破壞性打擊,也對全球供應鏈提出了嚴峻的挑戰(zhàn)。
《經濟學家》雜志認為,此次日本地震、海嘯、核輻射和電力不足的四重復合式災害事件,引發(fā)全球供應鏈斷裂的程度和危害延續(xù)的時間都還無法估計。全球供應鏈的傳遞效應,讓跨國制造商意識到,日本供應商實在太重要了,缺了它世界甚至無法運轉。這些跨國制造企業(yè),包括不少大型汽車、飛機、消費電子制造商,都因為短缺關鍵零部件,而陷入十分被動的局面。有趣的是,正如2008年底美國次貸危機對銀行系統的打擊,是從整個系統看似不可能發(fā)生問題的部分蔓延開來的一樣,這次的日本自然災害讓跨國制造商最吃驚也正是,它們發(fā)現自己對供應商和供應鏈的上游環(huán)節(jié)知之甚少,對全球供應鏈的控制力其實遠非想象的那么強。
在消費電子行業(yè),據市場研究公司VLSI Research說,全球用于生產半導體的硅片大約有1/5都是由日本生產的,日本還有大量制造商生產一種液晶顯示器面板所需的重要材料。這個國家還提供著全球約90%的BT樹脂,這是一種用于生產電路板和手機的化工原料。比如,蘋果iPod中的袖珍電池要依靠日本吳羽公司制造的一種聚合物,這種聚合物的市場占有率為70%,而其工廠已經被地震摧毀了。
在汽車和飛機制造等行業(yè),跨國公司的供應鏈也因日本的災害遭到了破壞。通用汽車公司3月17日成為第一家因日本此次危機(一種零部件供應短缺)而關閉工廠的美國企業(yè)。波音的787夢幻客機(787Dreamliner)有1/3以上的零部件由日本企業(yè)制造,該公司3月下旬曾表示,庫存零部件尚能滿足未來幾周的生產需要,但此后無法保證。而全球銷量最大的土方設備制造商卡特彼勒則稱,公司在全球各地的工廠可能會由于日本供應鏈中斷而受到零星影響”,該公司已經為原來由日本供應商制造的零部件找到了替代來源。
更令供應鏈問題雪上加霜的是,為企業(yè)提供零部件的生產商,其本身所需要的原材料或較小零部件往往有賴于另一個地區(qū)提供,比如日本。許多企業(yè)目前正匆忙想搞清楚它們在這種隱性供應瓶頸方面的風險敞口究竟有多大。韓國內存芯片制造商海力士半導體(Hynix Semiconductor )公司表示說,他們的硅晶圓庫存可供短期內繼續(xù)正常運營。但分析人士確認為,如果事態(tài)進一步擴展,受影響的或許不只是海力士,而是整個芯片制造產業(yè)。
因此,世界各地的企業(yè)都在積累庫存、放慢生產速度或尋找新的供應商,以避免那些主要依賴日本生產的零部件的產品出現斷檔。但分析家亦表示,增加庫存會影響生產率,尋找新的供應商也并不容易,而在更多分散地區(qū)增加供應商,則會提高企業(yè)的成本,從而擠壓利潤空間。
從即時生產”(Just-in-time)到以防萬一”(Just-in-case)
實際上,全球供應鏈的調整,早在若干年前就已經發(fā)生。日本地震和海嘯事件,可以說是更加推動了這場變革,讓全球制造商的步伐走得更快。正如一些媒體評論所說的,這次事件并不是促使跨國制造商放棄國際分工,而是更好地調整國際分工。
石油價格不斷攀升和自然災害對全球供應鏈分工體系造成的影響,促使跨國制造企業(yè)重新評估其全球供應鏈的風險。在日本地震發(fā)生之前,這些公司就已經在尋求簡化供應鏈的方法,使其更貼近終端市場。一方面,它們意識到,由于國際油價的不斷攀升和運輸價格的上漲,再采取離岸外包業(yè)務(諸如將制造和服務外包到印度等生產成本較低的國家),將得不償失,企業(yè)的生產效益沒有以前那么大了;另一方面,冰島火山爆發(fā)和日本地震、海嘯等自然災害等對全球供應鏈提出了警示:與其還固守上世紀80年代出現而現在已經過時的即時生產(Just-in-time)策略,倒不如讓自己的全球供應鏈變得更有彈性,更順應區(qū)域經濟優(yōu)勢,將制造或服務向客戶所在地遷移,而不再選擇原材料所在地,大型制造企業(yè)也因此能夠通過更敏捷的供應速度和更強的定制化能力響應客戶需求。
《華爾街日報》援引一些物流專業(yè)人士的評論稱,受到當下供應鏈危機的沖擊,即時生產”體系正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這種模式首創(chuàng)于日本,在高科技和汽車行業(yè)被廣泛采用,即只在需要的時候才運送零部件和原材料進行生產制造。全球很多生產商還在近些年減少供應商數量,以便從合作供應商那里獲得折扣。如果供應商群體在規(guī)模變小后無法發(fā)貨,那么這樣做就造成了風險。1995年阪神大地震后,就曾出現對這種生產方式的反思。在全球產業(yè)鏈分工日益精細的今天,這次日本的自然災害,讓更多跨國公司意識到必須正視這一問題。有供應鏈咨詢公司稱,更大的風險和供應鏈斷裂的危險,正在以瘋狂的速度向我們襲來,準備好詳細的應變計劃對于進行全球制造的公司來說都是非要必要的。”
美國富國銀行的全球經濟學家斯考特?安德森(Scott Anderson)說:在全球供應鏈里,大量的零部件都是通過外包的方式在世界各地進行生產的。一個零件的供應出了問題,整個生產流程都會受到拖累,甚至被迫陷入停頓。”由于日本在全球供應鏈體系中所處的特殊地位,因此一旦它遭受了自然災害的打擊,那么,全球供應鏈就會變得非常脆弱。日本長期以來都處于全球供應鏈的上端,掌握著核心技術和先進零部件、先進材料的高端生產能力,它在諸多行業(yè)中都占有支配性的地位。
同時,日本經濟也一直采取外延式”發(fā)展策略,依托自身對技術前沿的核心把控,只將勞動密集型或資源密集型商品的生產制造環(huán)節(jié)轉移到發(fā)展中國家,而日本在前沿技術方面一直十分封閉,極少向別國轉移高端或核心技術。因此,一旦自然災害發(fā)生,跨國制造企業(yè)尋找可替代供應商的成功率并不高,其他國家承接全球供應鏈商機的比例短期內也很難發(fā)生重大改變。
目前,跨國公司設立生產企業(yè)、研發(fā)中心,也都是按照各個地區(qū)的優(yōu)勢來布局的。因此,短期內,這次日本地震等災害會引發(fā)跨國公司反思全球采購、全球分工的生產模式,但調整并不可能一蹴而就。輿論普遍認為,這一反思的最大好處在于,它不會是國際分工的倒退,而一定是國際分工的進一步加強,讓全球供應鏈更富有彈性,能夠有力地分散風險。匯豐銀行的專家認為,過去十年流行的即時生產”模式,未來可能會被各種以防萬一”(Just-in-case)措施來代替。從現在起,跨國制造企業(yè)必須要建立新的觀念:考慮到極端狀況,制造企業(yè)必須有緩沖措施。要讓供應鏈犧牲一部分效率,換取更強大的應變能力。
例如,現在沃爾沃首席執(zhí)行長雅各布(Stefan Jacoby)和其他高管每天上午都開會,了解供應動態(tài),并評估應變計劃,一個備選的方案就是不完全地生產部分車型,以后再裝進現在沒有的零部件,不過這個方式只能在短期奏效。而另一個方案就是調整部分產能,集中生產受這次供應短缺影響相對不大的車型。
近岸外包的大潮?
全球供應鏈正在出現的新趨勢,其實早在數年前就已經發(fā)生。過去,國際外包行業(yè)通常采取離岸(offshoring)外包,著眼點是降低成本,但早在2008年金融危機時,近岸(nearshoring)外包就已經出現并越來越發(fā)展成為國際外包行業(yè)一個新趨勢,越來越多的企業(yè)不僅在意外包的成本,也希望外包地點不要離本國太遠,并強調當地勞動力的素質與能力是否符合自己企業(yè)的需求。
正如埃森哲公司最近發(fā)布的報告所言,面臨日益上漲的物流與運輸成本,多數美國大型制造企業(yè)正在考慮將工廠從低成本的亞洲國家遷移至美洲或拉丁美洲,通過將制造中心遷移至本國或近岸”地點,讓供應鏈盡可能地貼近需求地。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墨西哥正逐漸崛起成為美國制造近岸”外包的一個理想地點。墨西哥發(fā)展近岸外包業(yè)務,主要取決于其具備以下幾個方面的優(yōu)勢。首先,從美國各地到達墨西哥,乘飛機只需要2?4小時,美國企業(yè)如果把業(yè)務外包給墨西哥公司,可以在合作、互動方面節(jié)約不少成本;其次,墨西哥和美國處于相同的時區(qū),工作時間一致,能夠隨時溝通,同時便于外包方掌控核心業(yè)務進展;再次,墨西哥的文化受到了美國的影響,相比其他地區(qū),外包和服務提供商在溝通效率上也存在優(yōu)勢;此外,墨西哥政府對發(fā)展IT外包業(yè)也十分支持。由于IT外包業(yè)的帶動,墨西哥IT企業(yè)數量已經從最初的200家增加到了2095家。今年墨西哥政府將再撥2400萬比索(約240萬美元),希望到2013年ProSoft計劃結束時,IT業(yè)的產值能夠達到150億美元。因此,如今許多美國企業(yè)已經將墨西哥列為非常理想的外包地點。
但也許近岸外包還不是解決全球供應鏈難題的最佳策略。有媒體更進一步認為,更恰當的說法是,跨國制造企業(yè)應該將制造或服務向客戶所在地遷移,而不再選擇原材料所在地。比如,當供應鏈的大部分都指向同一方向——從亞洲生產商到西方消費者,全球供應鏈的存在就有其意義。但隨著亞洲與拉美開始追趕消費潮流,跨國公司則應該調整策略,將生產與裝配放在靠近客戶的地點,而且這樣做也能夠幫助它們節(jié)省交通運輸成本。這就可能意味著重新定義區(qū)域性生產中心——中國工廠從出口轉向為亞洲消費者生產商品;在拉美新設的工廠為美國制造商品。當然,這樣的安排需要公司更加具備生產的靈活性,比如在兩個或更多地點制造同一種產品。